了解了《荆棘鸟》的主要情节之后,你肯定注意到了,这个家族里的主要人物,都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苦难。苦难是麦卡洛的基本创作主题之一,几乎所有小说中都写到了苦难,小说中的人物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。《荆棘鸟》也不例外,麦卡洛在这部作品中,探索了苦难的种类,其中既有个体灵魂的苦难,有家庭层面的苦难,也有国家层面的苦难。

关于灵魂上的苦难,就要说到书名里的“荆棘鸟”了。

荆棘鸟既是这部小说的书名,也隐喻了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命运。关于荆棘鸟,在小说一开始的作者题记中,麦卡洛写了一段著名的文字,“有那么一只鸟儿,它一生只唱一次,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。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,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,直到如愿以偿,才歇息下来。然后,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、最尖的荆棘上,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。在奄奄一息的时刻,它超脱了自身的痛苦,而那歌声竟然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。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,曲终而命竭。然而,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,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。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……”

小说里的主要人物,比如,菲奥娜、拉尔夫、梅吉,他们都像荆棘鸟一样,主动追寻那个又尖又长的荆棘,不计代价地踏上苦难的旅途,重复荆棘鸟的宿命。菲奥娜选择的荆棘是不伦之爱,拉尔夫选择的荆棘是爱情与宗教之间的两难,而梅吉的荆棘正是拉尔夫。

拉尔夫是个传教士,宗教信仰很坚定,对教会内部的权力有野心,可他偏偏对梅吉产生了爱情。爱情与权力,他想两者兼得,可是在宗教的约束下,他既不是个好情人,也不是个好教士。爱情与宗教之间的两难,给他的人生铺满了荆棘,让他痛苦一生。拉尔夫曾向梅吉忏悔说:“真的,我当时是无能为力的。我知道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,可是我办不到。和你在一起我也许是一个好男人,虽然不会这样威仪赫赫。可是我偏偏做不到,梅吉。”

梅吉的母亲菲奥娜,为自己选择的荆棘是不伦之爱。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,还有了私生子。这段爱情导致了她一生的悲剧,她被家族驱逐,被社会遗弃,她的儿子弗兰克也因此受到舆论的伤害。过去那段爱情很短暂,菲奥娜也很少提到它,但她一生都在坚守这株锋利的荆棘,回味那段深刻的爱情,导致自己像荆棘鸟那样流血不止。

母亲爱上了有妇之夫,而梅吉爱上了一个神父,她的痛苦与母亲一样都是深重的。菲奥娜顺从了自己的命运,梅吉其实也考虑过,顺从自己与卢克那段无爱的婚姻,顺从社会所认同的常人生活,她也想要向现实境遇妥协,但最终,她还是选择了与拉尔夫的爱情,怀了他的孩子。对于自己主动选择的荆棘和痛苦,梅吉很清醒,她曾对拉尔夫说:“每个人都在唱着自己那支小小的曲子,相信这是世界从未聆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。难道你不明白吗?咱们制造了自己的荆棘丛,而且从不停下来计算其代价。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,并且告诉自己,这是非常值得的。”

麦卡洛有一句名言:“爱情、鲜花和荣誉都值得珍惜,然而每一种美好的东西都有致命的毒素!一滴美酒也包含着哀伤。”“荆棘鸟”正是对这句话的完美诠释,它向我们揭示了一个道理:真正的爱和一切美好的东西,需要以难以想象的代价去换取。这样来看,如果一个人过度执迷于某种欲求,比如权力、金钱、爱情,其实就像荆棘鸟那样,在寻找又尖又长的荆棘,很可能也无法摆脱荆棘鸟的宿命。

我们可以把书中这些“荆棘鸟”受到的痛苦,看成是个体灵魂上的苦难。菲奥娜、梅吉都是母亲,她们的痛苦很自然地影响到下一代,一定程度上,也导致了家庭生活的不幸。就拿菲奥娜来说,从原生家庭视角来看,帕迪和菲奥娜的孩子们,后来在生活中经历不幸,与他们在童年生活中父爱缺失、母爱淡漠,有直接关系。

菲奥娜对孩子表达母爱的方式,要么很热烈,要么很冷漠。她对儿子弗兰克倾注的情感,超过了她对全家人的爱,这反映出了她对过往爱情的留恋、痴迷。在这种极端母爱的包裹下,弗兰克是一个无法走出自我的悲剧人物。而菲奥娜对梅吉则抱着一种置之不理的态度,因为女儿会让她回忆起自己悲惨的女性命运。菲奥娜曾经还向拉尔夫诉说过,梅吉的存在给她带来的痛苦,她说:“什么是一个女儿,她只能让你回想起痛苦,我竭力忘掉自己有个女儿。”

菲奥娜的冷漠,又对梅吉产生了双重影响。一方面,由于渴求母爱,梅吉把自己的人生追求,等同于拥有自己的婚姻和丈夫。另一方面,当她的婚姻梦想破灭后,她沿袭了母亲的做法,对自己的女儿朱丝婷充满冷漠,把大部分爱都放在了她和拉尔夫的孩子身上。结果,这又造成朱丝婷对亲情的抵触,开启了新一轮的命运循环。不过,后来随着弟弟的去世,朱丝婷重新回归家庭,选择与母亲和解。

说到菲奥娜、梅吉、朱丝婷,我们稍微延伸一下话题,说说这三代女性身上的反抗精神,以及不断增强的女性意识。

菲奥娜原本可以听从家里的安排,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,可她却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,还有了私生子。为此,她被逐出家门,变成一个普通主妇。表面上看,她服从丈夫,任劳任怨,对过去的爱情只字不提,可实际上,她一生都在幻想和回忆中,追寻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爱,这是她对自己婚姻的最大反抗。

梅吉的婚姻虽然跟母亲相似,但她没有选择隐忍沉默,而是选择了抗争,大胆追寻她与拉尔夫的爱情。当她意识到,丈夫卢克是因为钱才和她在一起,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拉尔夫,她成功地和拉尔夫私会,并怀了他的孩子。梅吉离开了丈夫,要回了对自己收入的支配权,然后带着孩子回到德罗海达牧区。这个人物的变化,让我们看到,她的女性意识不断增强,人格也变得独立,勇敢向命运挑战。

梅吉的女儿朱丝婷是个独立叛逆、个性张扬的新女性,女性意识已经完全觉醒,不仅追求爱情、婚姻自由,更加追求人格上的独立。前两代女性都把婚姻看作是女性的归宿,而朱丝婷追求的是能让她找到自我、实现自我的事业。她成为一个演员,因为她觉得只有在舞台上她才能大哭大笑,找回自己。菲奥娜和梅吉追寻真爱的结局都不太完满,可朱丝婷的人生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,结局都很圆满。这其实暗示了,现代女性要想获得平等受尊重的爱情地位,需要保持经济和人格上的独立。

我们说回到本书作者麦卡洛对苦难的探索。除了个体、家庭层面的苦难,在麦卡洛的笔下,战争也是引发个体苦难的直接原因,它不仅摧毁生命,损伤参战者的肉体,造成经济损失,也给人们留下了无法治愈的精神创伤。

翻开《荆棘鸟》,我们会发现,麦卡洛笔下的德罗海达,自由又充满温情,是澳大利亚生活的代表。麦卡洛把这里想象成伊甸园,充满浪漫风情。可是,我们也会在小说中看到,生活在这个伊甸园中的人们,在风云变幻的20世纪中,遭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痛。

我们知道,帕迪是爱尔兰来的移民,爱尔兰曾是英国的殖民地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,帕迪家的儿子们自觉地把自己当成英国的战士,激情满怀地准备为国捐躯。他们中有的人入伍参军,有的人则留在德罗海达,为英国生产战争必备物资,比如羊毛、油脂、棉花。可是,当帕迪家的人们目睹了战场上的血腥残酷,经历了经济大萧条以及生活的艰辛,他们逐渐认清了战争的丑陋面目,“战争带来的后果并不是兴旺发达,而是农村的萧条。活计愈来愈难找了。”

德罗海达的人们,从返乡的战士身上发现,战争不光会带来肉体上的损伤,还会带来精神创伤,书里说,战士们“欢天喜地,心情急切,仰天大笑而去,回家后却沉沉默默,慢言寡语,罕见其笑”。帕迪家有一对双胞胎兄弟,曾经很渴望打仗,但是当他们从战场上归来,周围人发现,“参加过激烈战斗的男人们总是绝口不提这些战斗,拒绝参加退役军人俱乐部和社团”,也不想参加为他们举办的宴会。这对双胞胎兄弟甚至害怕和女性接触。

梅吉不明白这对兄弟身上发生的变化。双胞胎中有一位叫詹斯,他对梅吉说,自己的痛苦,不是一件能对女人讲的事。梅吉反问:“等这一切都结束,你结婚之后,你会怎么办呢?连你的妻子都不想告诉吗?”詹斯回答:“我们结婚?我不这么想。战争把一个男人的一切都拿去了。我们曾渴望去打仗,可现在我们明智多了。我们要是结了婚,就会有孩子,要孩子干什么呢?看着他们长大,被推出去干我们已经干过的事,去见我们已经见过的东西吗?”麦卡洛通过战士们参战前、参战后的变化,呈现了战争给人带来的苦难和创伤。

最后编辑:2022年06月16日 ©著作权归作者所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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